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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枭 29
方白羽
讲述文不能诗词歌赋,武不会一招半式的纨绔子弟任天翔和智商180、英俊潇洒的大唐“千门公子”司马瑜如何以天下为棋盘、以苍生为棋子的斗智武侠传奇——《智枭》。
智枭人物榜
1任天翔:22岁,义安堂堂主任重远名义之子、千门司马家族后人、墨门钜子
2司马瑜:23岁,司马家族传人、《智枭》中的千门公子
3司马薇:任天翔之妻,司马瑜之妹。文武双全,才貌俱佳
4史思明:安禄山义弟,“安史之乱”主要领头者
5佛多诞:魔门大教长,身穿白衣,擅长以雷霆手段震慑敌对者
6小川流云:东瀛刀客,性格正义隐忍。墨门中人,忠于心中信念
7褚刚:千门弟子,受指派潜伏于任天翔身边。后被义门感化,成为墨者
手足相遇,瑜之争(上)
A博弈:在哥舒翰军帐之中,任天翔与司马瑜博弈。随后二人结拜为兄弟
B相逢:醉仙楼上,司马瑜为任天翔送去钱财,二人关系变得微妙复杂
C饮茶:羽仙楼中,二人同饮茶仙陆羽之茶
D赌局:安庆宗的宴会上,二人赌钱,司马瑜胜,并带任天翔去内堂谈心
E用计:驸马府中,司马瑜设计,令任天翔将安禄山送出长安
方白羽说前情
话说上一回《一箭双雕之卷》中,任天翔受李泌所托,决意从内部瓦解叛军。他率手下救下安秀贞、劝降邱厚礼,并取得史朝义信任,留在他身边出任幕僚。另一边,司马瑜向史思明推荐摩门大教长佛多诞,史思明令史朝义为先锋,挥师南下。任天翔的离间计也因此展开……
87谋反
陕郡由于有任天翔暗通消息,加上又有义门智者季如风协助守城,司马瑜指挥叛军围攻一月,竟然不能攻下。他被战事弄得焦头烂额,没有精力关注后方的变化,更没有想到任天翔已潜伏于史朝义身边,从内部对史思明父子进行挑拨和分裂。
现在史朝义与任天翔、蔡文景、骆悦四人,已经达成基本共识。史朝义想做太子甚至皇帝,必须对父亲下手;蔡文景与骆悦在军中资历尚浅,要想出人头地,必须要敢冒险,助史朝义登上大宝,无疑是最便捷的道路;任天翔则是别有用心,要从内部分化瓦解叛军。四人终于走到了一起。
“你们有何良策,说来听听。”史朝义也无须再掩饰,开门见山问道。
蔡、骆二人对望一眼,低声道:“我们手下有一帮铁杆兄弟,可为殿下所用。不过要对付圣上身边的卫队,就凭咱们这些人恐怕还不够。而且听说圣上身边还有摩门高手随行保护,咱们万万不可大意。”
史朝义知道摩门高手的利害,闻言神情微变。任天翔见状忙道:“殿下不必担心,史思明身边的摩门高手是摩门五明使,我对他们不算陌生,他们可交给义门弟子来对付,殿下只要专心对付史思明身边的卫队就可以了。”
任天翔在史思明和司马瑜身边有邱厚礼这个内应,对他们的情况几乎了如指掌,这也是司马瑜对陕郡屡攻不下的根本原因。史朝义也知道当年在百家论道大会上,摩门高手在义门弟子面前闹了个灰头土脸,听到任天翔的保证,他稍稍放下心来,沉吟道:“父皇身边的侍卫首领曹参军,曾被我救过性命,与我私交甚笃,咱们可将他请来。只要有他带路,咱们可带人直达父皇的中军大帐。”
骆悦自告奋勇道:“我去!曹参军的儿子与我是铁杆兄弟,我可以借找他儿子之名见到他。”
史朝义颔首道:“好!这家伙最喜酒色,你就说我弄到几个漂亮姑娘,请他悄悄过来与本殿下同乐。”
骆悦应声而去,剩下三人则在帐中焦急等待。任天翔心知此举十分冒险,幸好司马瑜此刻正率叛军在前方攻城,史思明身边的心腹也都在外带兵打仗,不然他万万不敢如此草率。
三人度日如年,直到天色入黑,骆悦才带着曹参军回来。曹参军是个粗豪魁梧的汉子,满脸酒色之气,尚未进门就在低声轻呼:“听说殿下有漂亮姑娘,不知是从哪里寻得?”
说话间曹参军已低头进来,抬头一看帐中没有一个女人,却只有四个虎视眈眈的男人。他疑惑地望向史朝义道:“不知殿下说的女人在哪里?”
史朝义阴阴一笑:“只要将军帮我做件事,我送将军一百个女人。”
曹参军强笑道:“能为殿下效劳是在下的荣幸,不敢跟殿下要报酬,就不知殿下要我做什么事?”
史朝义神情阴冷,一字一顿道:“带我去父皇的大帐。”
曹参军心中一凛,立刻猜到史朝义的企图。他看看帐中情形,不仅史朝义虎视眈眈,就是蔡文景与骆悦也悄悄握住了剑柄。只要一个应对不当,肯定被斩当场。他在心中略作权衡,立刻拜倒在地:“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,卑职从未敢忘,只要殿下有令,卑职无不从命。”
史朝义点点头:“只要将军助我成此大事,在下决不会亏待将军。”
曹参军对史朝义又拜了一拜,才起身道:“圣上此刻正在帐中歇息,殿下随我来!”
任天翔轻轻拍了拍手,早已在帐外待命的十几名义门高手,在杜刚、任侠等人率领下应声而入。任天翔望向史朝义,就等他一声令下。就见史朝义此刻却有些踌躇,沉吟良久,方缓缓道:“我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,但圣上毕竟是我生父,所以望诸位不可轻辱,更不得伤害。”
任天翔知道不可将史朝义逼迫太急,连忙答应道:“殿下放心,咱们只要逼圣上退位即可,决不会令殿下背上弑父的恶名。”
史朝义艰难地点点头,终于低声下令:“行动!”
一行人在曹参军率领下,连夜直奔史思明的中军大帐。由于曹参军乃史思明卫队首领,有通行所有关卡的腰牌和令符,而史朝义等人则身着普通兵卒衣服,假扮成随从,一行人几乎没受到盘查,就一路直抵中军大帐。
帐外有史思明的亲兵站岗守卫,曹参军在史朝义示意下,率先上前吸引几个站岗亲兵的注意力,而杜刚、任侠等人则从一旁潜行过去,从后方突然出手,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几名守卫的亲兵。然后众人一拥而人,谁知帐中不见史思明踪影,被窝中却传出了女人的惊叫。
杜刚抢先捂住那女人的嘴,低声喝道:“史思明在哪里?快说!”
那女人被手执兵刃的众人团团围住,早已吓破了胆,哆嗦半晌方指向帐后,嗫嚅道:“圣上方才起身如厕,还没回来……”
女人未说完,突听帐外传来一声刺厉喝:“什么人敢擅闯圣上寝帐?”
这喝声中气十足,明显不是寻常将佐,任侠耳尖,不禁变色道:“是摩门五明使!”
话音未落,帐外已传来一两声短促的惊呼,留在帐外警戒的几名兵卒,显然已遭了毒手。任天翔忙示意任侠率几名墨士挡住五明使,然后对还在发愣的史朝义道:“快找到你爹,不然殿下恐怕活不过今晚!”
这话提醒了史朝义,他急忙对蔡、骆二人下令:“快追!莫让他逃了!”
蔡、骆二人忙率手下追出后帐,分成两路四下搜寻,黑暗中蔡文景隐约看到有个黑影已跨上马背,正纵马要逃,他连忙弯弓搭箭射将过去,那黑影应声落马。几名兵卒一拥而上,却听那人喝道:“什么人竟敢以下犯上?”
一听果然是史思明的声音,众兵卒在他积威之下,不敢上前。任天翔忙对还在发愣的蔡、骆二人喝道:“还不快拿下,咱们今晚都得葬身于此!”
这话提醒了蔡、骆二人,二人冲将上前,合力将史思明按倒在地。史思明原本也是一代猛将,只是在当了皇帝后,早已将功夫搁下,黑暗中后背又先中了一箭,不然在两名如狼似虎的年轻将领面前,再无挣扎之力。黑暗中他虽然看不清犯上的逆臣,却也猜到是受儿子主使,他急忙高呼:“朝义吾儿,为父可以将皇位传与你,你万不可背上弑父的罪名啊!”
蔡、骆二人虽然已经将史思明控制,但他毕竟是史朝义的父亲,二人不敢擅自做主,便都将目光望向史朝义的方向。史朝义虽然带兵谋反,但史思明总归是他生父,事到临头他却无颜与之相见,避在暗处犹豫半晌,最终还是对任天翔低声吩咐:“告诉他们,不可对父皇无礼。”
任天翔虽然想杀史思明,但现在置身于无数叛军中间,他也不能自作主张,只得对蔡、骆二人低声道:“将他换身衣服,先带回去再说!”
二人立刻脱下外套裹在史思明身上,又撕下衣衫堵住他的嘴,然后将之绑在马鞍之上,依旧由曹参军领路,从营帐另一面撤离。此时已有兵将听到中军大帐的打斗,匆匆赶来救驾,却听曹参军喝道:“摩门犯上最乱,欲行刺圣上,快去将他们拿下!”
曹参军是史思明的心腹卫队长,众兵将没有怀疑,纷纷向正在与任侠等人恶斗的摩门五明使包围过去。史思明的亲卫兵卒大多是胡人和番人,只是粗通唐语,而五明使也都不是唐人,对唐语更是生疏,混乱中双方都听不清对方所说,一时乱作一团。五明使被众兵将当成行刺圣上的刺客,遭到众人围攻,不禁气得哇哇大叫,仓促间却是辩解不得。眼看四周的兵将越来越多,净风立刻对同伴打了个呼哨:“走!”
四人武功比普通兵将高出不是一点半点,真心要走没人拦得住他们。就见四人在重重包围下势著游龙,奋力杀出一条血路,直奔陕郡城下,那里是攻城精锐的驻地,也是司马瑜营帐所在。
任侠等人趁乱撤出,尾随任天翔撤回史朝义的驻地,那座新建的囤粮之城正好派上用场。史朝义已派人驻守其中,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。
虽然绑架了史思明,但史朝义却不敢见他,只让曹参军传话。史思明见背叛者竟有自己心腹,不禁质问道:“朕待你不薄,你为何要背叛朕?”
曹参军倒也没有半点羞惭,落落大方地答道:“怀王乃是陛下亲生儿子,就连他都要背叛你,何况是我这个不入流的微末将佐。”
史思明无言以对,转而问道:“那逆子在哪里,为何不敢来见朕?”
曹参军笑道:“怀王殿下不忍见陛下受苦,所以特令卑职前来传话,只要陛下下诏让他继承大统,他愿奉陛下为太上皇。我已将陛下的玉玺和文房四宝带来,就等陛下下诏退位,将大燕国皇帝之位传与怀王。”
史思明心知到现在这一步,一切反抗都是徒劳,他不禁仰天叹道:“这逆子实在太心急,何不等朕打下长安再动手?大燕国眼看就能打败大唐,一统天下,却因这逆子犯上作乱而功败垂成!时也?命也?真是天不助朕啊!”
曹参军将文房四宝铺好,赔笑道:“圣上也不必悲伤,怀王乃圣上长子,由他继承大业一统天下,其实也跟圣上一统天下没有两样。”
史思明冷哼道:“那逆子军中资历尚浅,在那帮老将眼里不过就是个小屁孩,没有朕他能指挥得动他们?他还想一统天下?不被人割了脑袋给李亨送去,那就算是他命好。”
曹参军指向铺好的纸墨笔砚,赔笑道:“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?不过眼卞的事却很紧急,想必陛下不会让卑职为难吧?”
史思明一声长叹,无奈提笔草草写下了几个字。他原本不识字,直到当了皇帝后,才在幕僚的指导下学会了百十个常用字,以应付不得不写的亲笔诏书,所以他的诏书都非常干练简短。不过他那手字旁人却是模仿不来,所以也不怕有人伪造,他的心腹将领也尽皆认得这独一无二的笔迹。
曹参军拿起诏书仔细看了看,确认无误后盖上玉玺,然后将这道宝贵的诏书仔细收了起来。有了这道诏书,史朝义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,成为大燕国新的皇帝,而曹参军也可以凭着这功劳,在新皇帝面前重新得宠。
片刻后这道诏书便到了史朝义手中,史朝义一见之下大喜过望,拍案道:“太好了!有了这道诏书,谁还敢反对我继承大统?”
话音未落,突见蔡文景跌跌撞撞地进来,惊慌失措地道:“殿下不好了,圣上……圣上不见了!”
史朝义一惊,急忙喝问:“怎么回事?快说!”
蔡文景喘息道:“方才卑职遵照殿下吩咐,去给圣上送酒菜压惊.谁知关押圣上的地方空无一人,几名负责守卫的兵卒已被杀,没留一个活口。”
史朝义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,结结巴巴道:“快……快带我去看看。”
几个人匆忙来到关押史思明的厢房,就见任天翔与几个义门剑士已先一步赶到。方才任天翔带人去接应落在后面的任侠等人,没想到就这片刻功夫已生出这么大的变故,但见几个守卫的兵卒刀未出鞘,脖子上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,刚好割断脖子右侧的大血管,可见凶手一定精于杀人。
“是辛氏兄弟!没想到司马瑜这么快得到消息,派他们前来救人。”任天翔从几具尸体上抬起头来,他见过辛丑辛乙的刀法,一眼认出他们的杰作。
“怎么办?现在怎么办?”史朝义顿时六神无主,满脸惶恐,“父皇若被他们救走,我一定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任天翔没有立刻回答,却望向了还在伏地查探的小川流云身上。他知道义门众剑士中,唯小川修习过忍术,对跟踪、潜伏应该最有心得。就见小川如猎犬般伏地嗅了片刻,然后往右方一指:“他们往那边走了,辛氏兄弟带着个受伤的人,应该走不快,咱们或许还能追上。”
史朝义有些将信将疑,问道:“你怎知道是往那边?”
小川流云淡淡道:“人在紧张或恐惧的时候,会散发出一种强烈的体味,圣上刚经历今晚的大变,身上的体味尤为强烈,这种特殊的味道为咱们指明了他的方向。”
史朝义奇道:“我怎么闻不到?”
小川笑道:“只有经过训练的特殊鼻子,才有足够灵敏的嗅觉,殿下闻不到也很正常。”
虽然史朝义依然还有些不信,任天翔对此却毫无怀疑,他连忙对任侠等人一挥手:“快追!务必要将史贼截回来!”
几个义门剑士立刻应声而去,身形犹如流星一般,转眼便消失在夜幕深处。史朝义则向随从吩咐:“速速传令下去,就说有人挟持了圣上,所有兵将立刻加强警戒,务必将之拦下。”
88作乱
就在小川流云等人追出去不久,不远处便传来了打斗声,任天翔与史朝义循声过去一看,就见辛氏兄弟护着史思明正边战边退。原来小川以他那过人的嗅觉,准确地判断了史思明逃离的方向,在辛氏兄弟即将逃出军营之前,终于带义门众士将之追上。辛氏兄弟刀法虽高,但行藏败露,已陷入无数兵将的重重包围,只是那些兵将已认出面前竟是大燕国皇帝,一时心有疑惑,不敢上前动手。
史思明高呼道:“我是大燕国皇帝,逆子想要杀我,速来救驾!”
领兵的蔡文景与骆悦连忙高喊:“别听他的,圣上是受刺客挟持,不得不照刺客的吩咐说。大家快上,将刺客拿下!”
众兵将面面相觑,不知该听谁的。蔡文景与骆悦虽然是他们顶头上司,但面前的人却是大燕国皇帝,在众兵将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,众人一时间左右为难,不知如何是好。到这一步史朝义也无法再躲在幕后,只得上前对众兵将喝道:“快上前救驾,违令者斩!”
众人毕竟是追随史朝义多年的兵将,听到命令不再犹豫,立刻上前围攻辛氏兄弟,辛氏兄弟武功虽高,但架不住对手人多势众,渐渐有所不支。就在这时,突听远处传来几声刺耳的惨呼,犹如发自地狱十八层深处一般凄厉恐怖,跟着就见有火光冲天而起,几团张牙舞爪的火球诡异地往四下狂奔,那凄厉的呼声真是来自那几团奔行的火球。原本严阵以待的兵马开始骚乱起来,有人在失声惊呼:“国师!国师来了!”
众人循声望去,就见一白袍老者大袖飘飘,正行若御风般大步而来,几个来不及避开的兵将被他或击或拍,转眼就变成了一个火人。十余名摩门高手包括摩门五明使在内,皆紧跟在他身后,果然就是被史思明封为国师的摩门大教长佛多诞。当初史思明拜他为国师之时,他曾在教场以天火烧死北燕门高手燕寒山,以及安庆绪手下第一猛将崔乾祐,这在范阳军中原本就已被传得神乎其神,如今亲眼见他放火杀人,对众兵将的震慑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恐怖的传说。
范阳兵将以胡、奚、同罗、契丹等族为主,笃信各种神迹,见佛多诞露了这一手不可思议的武功,立刻将之视为不可阻挡的恶魔。当年史思明为让摩门顺利代替萨满教成为大燕国教,曾有意对佛多诞进行神化,造成范阳将士对这位神鬼莫测的国师,有着一种近乎迷信般的恐惧。如今见他亲自率摩门高手齐至,哪里还敢阻拦?众人不顾蔡文景、骆悦等人的将令,如潮水般纷纷往两旁散开,以至佛多诞竟毫无阻拦地来到了任天翔等人面前。
“是你!”佛多诞一眼就发现了史朝义身后的任天翔,碧蓝眼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异色,“难怪怀王敢犯上作乱,原来是你这小子在背后搞鬼。”
任天翔见范阳诸将包括史朝义在内,对佛多诞畏若鬼神,只得上前两步,从容笑道:“大师世外高人,没想到竟参与俗世纷争,实在是令人意外。”
“国师救驾!国师快来救朕!”史思明见佛多诞一露面就震慑全场,不禁大喜过望,他想与摩门众人汇合,但却被义门众士拦在中间,一时难以如愿,忍不住高呼起来。
佛多诞对史思明抚胸一拜,转向史朝义道:“怀王殿下,本师相信你与圣上只是有些误会,所以才被人利用犯上作乱。只要你悬崖勒马向圣上请罪,本师可代你向圣上求情,让圣上赦免你与手下众将一切罪责,所有参与其事的将领皆可无罪,今晚发生的事也既往不咎。”
史朝义犹豫起来,不禁将目光转向了任天翔,就见任天翔淡淡道:“今晚之事,不是鱼死,就是网破,殿下若要投降,咱们这些人大不了痛快一死,我只怕殿下将来会生不如死。”
史朝义心中一凛,立刻想到以父皇的为人,凡是参与叛乱者肯定没人能苟活,自己就算有佛多诞保命,失去了所有心腹部将,将来还不是任史朝清宰割。想起那个残忍好杀到有些变态的异母兄弟,他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,最终横下心来,咬牙道:“不错,不是鱼死,就是网破,今晚之事,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!”说着他拔剑而出,挥剑高呼,“给我杀!不留一个活口!”
蔡、骆两将立刻率史朝义的亲兵向摩门众人冲去,这些亲兵俱是追随史朝义多年的心腹,无论忠诚和胆色俱远胜寻常兵将,众人毫不畏惧地冲向佛多诞,意图以兵力优势将摩门众人全部消灭。
佛多诞身形一晃,迎着这些凶汉冲了过来,人未至,双掌已连环拍出,转眼间数名亲兵的身上就窜出冲天的火焰,将夜色照得如同白昼,火光中就见这些中招的汉子在张牙舞爪嘶声号叫,那情形犹如传说中的炼狱。
佛多诞并不与史朝义的亲兵纠缠,孤身扑向史思明。有摩门五明使等高手在后,足够解决这股不到百人的亲兵。几乎同时,辛氏兄弟也一齐动手,护着史思明往佛多诞方向冲。几名将佐抵挡不及三招,就先后中了佛多诞的“烈焰刀”,转眼变成几个手舞足蹈的火人,在夜幕下凄厉惨号。
史朝义手下那些兵将,怎见过如此诡异恐怖的武功,不禁吓得连连后退,再不敢阻挡佛多诞去路,眼看他就要冲到史思明面前,任天翔急忙呼道:“快拦住他!别让他们汇合!”
熊奇手舞巨斧率先拦在佛多诞身前,谁知一招未发,胸口已被佛多诞轻飘飘拍了一掌。熊奇只感到一股热流犹如火线,沿着经脉直抵丹田,气海顿被这股热流激发,像要沸腾般向全身弥漫,再不受自己控制,那炽热的感觉像火焰般直由气海往外乱窜。熊奇见过死在佛多诞手下那些人的情形,心知这是热毒即将发作的先兆,他不禁一声大吼,扔下沉重的巨斧,张臂向佛多诞抓去,他要在自燃之前缠住佛多诞,为同伴赢得击毙这恶魔的机会。
佛多诞没料到熊奇如此凶悍,不敢硬拼,忙往一旁躲闪,刚好迎上另一名墨士宁致远的长剑,佛多诞弹开长剑,正待挥手将其击退,谁知宁致远竟不顾安危,以两败俱伤的招数逼近他的身前。原来他已看出佛多诞武功之高,绝非自己可以相抗,所以一出手就是墨家死剑,欲与佛多诞同归于尽。
佛多诞虽武功高绝,却没料到世上竟有这样的武功,他虽然一掌击中了宁致远胸膛,但却被宁致远扣住了手腕,几乎同时,浑身冒火的熊奇也追踪而至,从后方兜头将他抱住,他急忙以内力震开熊奇,不过身形终究缓了一缓,这时就见另一名墨士郝啸林也扑了过来,奋不顾身一剑直指其心脏。佛多诞危急中勉强往一旁让开一寸,避过了心脏要害,但因身体被熊奇缠住,终究未能完全躲开。就见这一剑在他胸前齐柄而没,将他刺了个对穿。
见这状若天人的摩门大教长、大燕国新的国师,竟然被人刺中,激战的双方都不禁停下了手。就见佛多诞虽然中剑,但依然震开了缠住自己的熊奇,尔后一掌将郝晓林击飞,这才捂着胸口踉跄后退。就见鲜血从他指缝间汹涌而出,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
摩门五明使急忙上前将之搀住,齐声惊呼:“大教长!”
见义门高手再次逼近,佛多诞心知没有抵抗的实力,低声喝道:“走!”
摩门五明使护着佛多诞匆忙后退,再无暇营救史思明。这时熊奇、宁致远、郝啸林三人体内先后窜出了蓝幽幽的火苗,义门众人连忙上前救援,无暇阻拦摩门众人,终让摩门五明使冲破四周兵将的包围张皇而去。
拜火教秘密相传的邪门武功,果然霸道无匹,义门众人尽了最大努力,也无法阻止三个同伴陆续变成了火人,众人无助地望着三人在烈火中挣扎,最后不甘地倒下,在火焰中渐渐变成了三具焦黑的残骸。
辛丑见摩门众人已逃,心知凭他们兄弟二人,再难将史思明救出。他急忙一把将兄弟辛乙推开,嘶声喝道:“快走,去给先生报信!”
辛乙一怔,心知就算留下来,也不过为史思明陪葬而已,不禁一跺脚,挥刀杀出一条血路,往陕郡方向飞奔而去。由于义门众人忙着救助同伴,几乎没人阻拦,他终于凭着狠辣的刀法杀出史朝义营帐,直奔司马瑜处报信。
辛丑挥刀为兄弟挡住了大部分追兵,但最终架不住史朝义手下兵将围攻,被乱刀砍倒。失去庇护的史思明面对无数叛兵,犹在色厉内荏地喝道:“朕乃大燕皇帝,谁敢伤我?”
众兵将在他的积威之下,俱不敢轻举妄动,双方正在僵持,蔡文景急忙来到史朝义面前,低声请示:“殿下,怎么办?”
史朝义避在一旁,低声嗫嚅道:“他毕竟是我父皇,就算他对我不仁,我也不能对他不义,所以……这个……”
任天翔眼见三个兄弟被佛多诞所杀,死得惨不忍睹,心中早已满腔怒火,见史朝义既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,还在假模假样惺惺作态,不禁来到史朝义跟前,愤然道:“方才就因为殿下优柔寡断,害义门白白牺牲了三个兄弟,如今殿下还不下决心,待司马瑜率大军赶到,史思明再登高一呼,殿下恐怕就要为我的兄弟们陪葬。是让你父皇为我义门兄弟陪葬,还是殿下亲自陪葬,你小子掂量着办吧!”
任天翔这话令史朝义一阵惊惧,不敢再犹豫,含泪对蔡、骆二人点点头,却不再言语。蔡、骆二人俱是他心腹,立刻心领神会,二人转身直奔史思明。史思明一见二人神态,便知今晚已不能幸免,不禁高声怒骂:“逆子无谋,中了人家离间之计而不自知。姓任那小子连大唐皇帝都不放在眼里,岂会为你所用?义门众士以侠义为先,岂会帮你谋夺李唐江山?他们今天挑拨你杀父弑君,明日就会为了天下大义杀了你!”
史朝义心中一动,不禁警惕地望向了任天翔。任天翔见状冷冷道:“就算殿下对咱们有猜忌之心,也该先应付了眼前的危局。司马瑜正率大军赶到这里,殿下再优柔寡断,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。”
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,从四面八方将这里包围,史朝义心中一横,对蔡、骆二人使了个眼色。二人不再犹豫,上前将史思明按倒在地,一人抱腰压腿,一人取长弓套住史思明脖子,以弓弦勒住史思明咽喉,然后转动长弓,像当初史思明下令缢杀安庆绪一样,将这个乱世枭雄慢慢绞杀。
四周密集的马蹄声已来到近前,将营帐团团围困。听马蹄的声势和数量,显然是攻打陕郡的叛军主力,在司马瑜带领下赶来救驾,他们人数远在史朝义所部兵马之上,众人不禁相顾失色,尽皆望向了史朝义。
史朝义此刻一扫方才故意装出的优柔寡断,显出了他作为史思明长子的冷厉和果敢,他突然拔剑指向任天翔,厉声喝道:“将他们拿下!”
众兵将立刻将任天翔等人围在了中央,无数弩弓尽皆指向了义门众人。任天翔一眼望去,就见黑暗中指向义门众士的弓箭不下百枚,再看看自己人,不仅有三人已惨死,其他人在方才一番恶战也中都多少挂彩,要想硬闯恐怕都不能幸免,他不禁对史朝义点头道:“看来是我低估了你。”
史朝义沉声道:“我不管你帮我的目的是真心还是假意,现在我只有借你的脑袋才能渡过眼前危机,所以你不要怨我,要怨就怨你自己太聪明,手下能人异士辈出,实在令人不能放心。”说完他对众兵将一挥手,“拿下!”
众兵将在蔡、骆二将率领下一拥而上,将义门众人五花大绑绑了起来。以义门众士的武功若是放手一搏,即便身上有伤,也未必就没有机会杀出重围,但现在四周无数箭镞指着任天翔,他们要是反抗,任天翔必定会被射成刺猬,所以他们不敢放抗,片刻间便被史朝义的亲兵绑了个结实。
就在这时,一个将领惊慌地奔到,结结巴巴地对史朝义道:“军师率大军已来到城下,喝令咱们开门,不然就要攻入城中,救驾平叛。”
史朝义一扫方才的胆怯和犹豫,指指被俘的任天翔等人和地上史思明的尸体,冷静地吩咐:“带上他们,随我出城去见军师。”
城外数万大军中,司马瑜正焦急地望着城头,心中懊恼不已。他一直为攻下陕郡而殚思竭虑,却忽视了史朝义与史思明之间的矛盾,没想到最终这对父子竟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。他刚得知史朝义犯上作乱抓走史思明之时,没有立刻带兵救驾,他以为派出辛氏兄弟加佛多诞和众摩门高手,足以救回史思明,没想到佛多诞身负重伤铩羽而归,辛氏兄弟仅有辛乙侥幸逃回,他更没有想到这场叛乱竟然是由任天翔在暗中策划,义门高手几乎是倾巢而出,要早知道这点,他必定会竭尽全力先平定后方,再图谋攻陕郡。
但是现在一切后悔都已经晚了,他只有在心中默默祷告,但愿史思明还活着,只要这个大燕国皇帝还活着,他就有信心救回圣驾,平定叛乱。
城门洞开,史朝义一马当先率众而出,这让司马瑜有点意外。要知道司马瑜所率兵马是史朝义的数倍,如果没有这座新建的囤粮之城庇护,史朝义在司马瑜面前几乎就没有还手之力,他敢开门而出,显然是认定司马瑜不能拿他怎样。想到这点,司马瑜的心渐渐沉到谷底。
“军师来得正好,我已将挟持圣上的奸细尽数拿下。”史朝义指了指身后被绑缚的任天翔等人。
“圣上呢?”司马瑜忙问,虽然任天翔的被俘令他十分吃惊,但依然比不上他对史思明安危的担忧。
史朝义突然垂泪哽咽道:“父皇……父皇已被他们杀害,孩儿救驾稍迟,最终没能救回父皇性命。”
司马瑜身形一晃,差点从马鞍上摔了下来。他倒不是心痛史思明的死,只是他知道史思明对大燕国来说,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精神领袖,如果他遭遇意外,大燕军队哪里还有心思打到长安?各路将领必定拥兵自重,大燕国除了史思明,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统领全军。他的计划,他的王图霸业,竟被眼前这无知的混蛋一手毁灭。想到这他心中不禁满腔怒火,抬手就要下令进攻,将叛乱者尽数斩杀,以消心中之愤!
“放屁!”司马瑜正待挥手下令,他身后的辛乙已纵马而出,对史朝义厉声怒骂,“圣上正是被你这叛贼带人抓走,又是你下令阻止我们兄弟营救圣上,我大哥呢?他在哪里?”
辛乙在方才突围之时身负重伤,现在依然浑身血迹伤痕累累,神情更是骇人。史朝义不敢直答,忙对司马瑜道:“军师,我有父皇遗诏,继承大燕基业。父皇临死前一再叮嘱朝义,平定天下一定要仰仗先生,父皇还称先生乃上天赐予我史家的良师,足以安邦定国。因此朝义欲拜先生为兵马大元帅,统领大燕国所有军队。”说到这史朝义从怀中拿出一封诏书,亲自纵马来到司马瑜面前,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。
史朝义的话让司马瑜渐渐冷静下来,史思明已经死了,再杀史朝义也于事无补,不因愤怒杀人,是千门弟子最起码的素养。他接过遗诏,见上面果然是史思明的笔迹,还盖有大燕国玉玺,从程序上讲,遗诏没任何问题。
现在司马瑜要杀史朝义易如反掌,但杀了他又如何?自己的威信还不足以让大燕国众将臣服,大燕国只会因内乱而分崩离析,再没有实力与大唐争天下。虽然史朝义的威信也不足以令众将俯首听令,但有了这封遗诏,总算聊胜于无。想到这司马瑜重重叹了口气,将遗诏还给了史朝义,然后在马鞍上拱手拜道:“微臣愿辅佐怀王殿下,继承先帝遗愿,一统天下。”
司马瑜既已称臣,却不下马跪拜,实在是倨傲无礼之极,不过史朝义已无心计较。他连忙在马鞍上拱手还拜道:“朝义得先生之助,实乃三生有幸,今后朝义当视先生如师如父,望先生尽展平生所学,早日扫平天下。”
司马瑜对史朝义的恭维并无半分得色,却指向史朝义身后的任天翔等人道:“还请圣上将圣上的遗骸,以及这帮弑杀圣上的奸细交给微臣,微臣要详加审讯,并让他们为圣上陪葬。”
史朝义知道现在生杀大权依然还掌握在司马瑜手中,他不敢有丝毫意见,忙示意手下将任天翔等人交给司马瑜的随从。就见司马瑜神情失落地望向长安方向,突然怔怔地落下泪来,喃喃叹息:“功败垂成!功败垂成啊!”
郊外的叛军大营之中,灯火通明如昼,司马瑜与任天翔相对而坐,二人面前是一桌丰盛的酒菜,这样的酒菜若在战乱前的任何一家酒楼,也许都算不上什么,但在颠沛流离的军营中,却是十分罕见,这情形不像是在审讯犯人,倒像是故人聚会一般。
司马瑜给任天翔斟满酒,淡淡道:“你能潜入史朝义身边,在我眼皮底下策动这次叛乱,为大唐除掉头号劲敌,没有内应绝对不行,这个人是谁?”
任天翔对司马瑜敏锐的洞察力暗自叹服,他躲开对方探究的目光,冷哼道:“你说是谁那就是谁,以司马公子的头脑,还用得着问我?”
司马瑜皱眉沉吟道:“你策划这样的行动,最担心的应该是被我识破,所以这个人对我的行踪应了如指掌,你们才能避开我暗中行事。但是我身边的人好像都没有背叛我的理由,除非……”司马瑜说到这目光一寒,低声喝道,“来人,让邱厚礼来见我!”
辛乙应声而去,不一会儿邱厚礼神情忐忑地来到司马瑜面前,赔笑问:“公子找我何事?”
司马瑜盯着他看了良久,直看得邱厚礼胆怯地低下了头,他才冷冷道:“如果说方才我还只是揣测,现在我却已经可以肯定。”
“肯定什么?”邱厚礼嗫嚅问道。
司马瑜没有直接回答,却反问道:“当初我收留你时曾经说过,你跟着我若看不到前途,可以随时离开,在我落难的时候你甚至可以出卖我,所以你在邺城叛我,我一点不会怪你,但是你不该低估我的度量。在受到威胁之时不是向我坦白,而是大胆背叛我,你让我非常失望。”
邱厚礼脸色煞白,结结巴巴地道:“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,小人不懂。”
司马瑜一声冷哼:“你现在不光是背叛了我,还敢侮辱我的智慧,在我面前公然抵赖。来人,拉出去砍了!”
两个兵卒应声而入,架起邱厚礼就走。到这一步邱厚礼再不反抗,那就不是儒门剑士了。就见他双臂一振弹开两个兵卒,拔剑在手向司马瑜扑来,待辛乙闪身护主之时,他的身形在半途一折,声东击西向一旁掠去,长剑划开牛皮大帐,意图向帐外逃窜。就在大帐被划开的瞬间,突听帐外弓弦声响,十余支箭羽尽数钉在了他的胸膛上,邱厚礼喉咙“咯咯”作响,一步步倒退入帐,举剑指向端坐不动的司马瑜,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帐外埋伏的弓箭手悄然而出,将尚未断气的邱厚礼抬了出去,片刻间帐中又恢复了平静,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。司马瑜意态萧索地对辛乙摆摆手,示意他退下。待辛乙离去后,帐中就只剩下司马瑜与任天翔二人。就见司马瑜缓缓举起酒杯,强笑道:“咱们兄弟好久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?”
任天翔想了想,颔首道:“咱们才在邺城一起喝过。”
司马瑜道:“那次酒还没动,兄弟就被安庆绪派人带走,不能算数。”
任天翔点点头,再次回想,却再有想不起何时与司马瑜单独在一起喝过酒。不过他想起了与司马瑜在长安,以及在哥舒翰军中饮宴的情形,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是那样熟悉,熟悉到超过任何一个朋友。
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,而是你的敌人。任天翔第一次对这话生出了莫名的崇拜,。二人酒到杯干,边喝边聊起从结识到敌对的每一次冲突,他们没有半分敌意,只有对对方才智的由衷佩服。二人没多久就喝光了一坛酒,司马瑜有些醉了,他定定地望着任天翔,突然涩声问:“你无数次坏我大计,无数次让我功败垂成,我都从来没有除掉你,你知道这是为什么?”
任天翔答不上来,不过他知道司马瑜没有夸张,至少在睢阳他就公然放过自己一次。任天翔曾有过无数猜测,但都没有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。如果仅仅是因为亲情,司马瑜连自己妹妹都可以牺牲,难道表兄弟或妹夫能亲过妹妹?如果说是因为对对手的欣赏,这种欣赏难道能超过他胸中的雄图霸业?任天翔想了半晌,最后无奈地摇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”
司马瑜突然哈哈大笑:“你也有想不明白的事,你也有不知道的情况?以你如此聪明的头脑,难道就完全没有一点揣测?”他笑得狂放,以至泪水也忍不住夺眶而出,他不停地以衣袖擦拭,谁知那泪水却如涌泉,再不可抑制,他笑得声嘶力竭,最后竞变成了无声的呜咽。
任天翔从来没有见过司马瑜如此失态,心中震动非常。他几次想要相劝,却又不知从何劝起。不知过得多久,司马瑜渐渐止住泪水,目光呆滞地望向虚空,就在任天翔以为他已经睡着之时,却听他轻声道:“我有一个弟弟,叫司马亮,当初爷爷为我们取名,正是取自‘一时瑜亮’之意。他比我小两岁,我五岁读书,他就在一边咿咿跟学,我六岁习棋,他就在一旁专门捣蛋,将我好不容易摆下的棋局弄得七零八落。不过我却非常喜欢他,因为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小孩,只有跟他在一起,我才可以无拘无束为所欲为,我喜欢他嫩声嫩气地叫我哥哥,喜欢他跟着我读书写字,在我受爷爷处罚的时候,陪我在阴森恐怖的祠堂中罚跪。”
说到这司马瑜突然停了下来,眼中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情和怜爱,他的表情时而温柔,时而无声失笑,让任天翔也不禁有些心动,忍不住问道:“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小薇说过她还有一个哥哥,他叫司马亮?”
司马瑜默默地没有说话,不知过得多久,他才幽幽叹道:“三岁那一年,他被爷爷送走了,然后我就少了一个弟弟,多了一个妹妹,也就是小薇。”
“这是怎么……”任天翔正待要问,突然感觉有如利箭穿胸,浑身一颤,酒杯应声落地。他怔怔望着司马瑜,使劲摇头:“不!你在说谎!你在骗我!”
司马瑜没有辩驳,依旧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,遥望虚空喃喃自语道:“那时候阿亮整天穿着开裆裤,我总是取笑他屁股上的胎记像猴子一样红,所以称它为‘猴屁股’。”
任天翔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,他的屁股上确实有一块红胎记,小时候十分明显,长大后渐渐淡了许多,成年后基本上就已经看不出来,如果不是小时候见过他这块胎记,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曾经有过这样一块红印迹。
虽然任天翔拼命想要否认,但他那远超常人的头脑,依然将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一切准确地在他心中还原——司马蓉与任重远生下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,司马家为了司马蓉的孩子将来有机会继承义安堂,用司马家的孩子替换了司马蓉所生那个年岁相仿的女孩。小薇不应该姓司马而应该姓任,而那个叫任天翔的孩子,其实真正的身份是司马亮,是司马瑜的亲弟弟,所以司马瑜才屡屡在生死关头放过他,直到今天。
除了这条明显的线索,更无法忽视的是兄弟间天生的血脉亲情,以前任天翔始终不明白,自己屡屡破坏司马瑜大计,但他每次于最后关头,总是会放自己一马。他以为司马瑜是看在自己母亲的份上,现在才醒悟,原来自己是司马瑜最为关心的兄弟,在他冷酷无情的心灵深处,始终有难以割舍的亲情。他可以伤害任何人,却决不会伤害那个从小就离散的亲弟弟。
任天翔感觉自己眼眶发热,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,他从来不知道在茫茫大干世界中,还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关心着自己,爱护着自己,默默付出,不求回报。
他心中突然对这个从未相认的哥哥,有种深深不安和内疚,如果可以选择,他宁愿自己从未伤害过他。
“看到当年咿咿学语的阿亮一天天在成长,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还要高兴。”司马瑜眼中饱含柔情,望着任天翔淡淡笑道,“虽然他一次次坏我大事,一次次用各种卑鄙手段将我击败,我却并不感到气愤,就像看到当年他捣乱我辛苦排下的棋谱一样。我甚至希望他可以超过我,成为实现司马世家百年梦想的那个真命天子,如果是这样,我甘愿成为他的垫脚石。”
任天翔心神微震,突然意识到,在兄弟亲情之上,还有一种冲突横亘在两人中间。那是司马世家谋夺天下的欲望,与墨者义安天下的理想之间的冲突,这冲突几乎就不可调和,除非他不再做一个墨者,而是安心做一个司马世家的弟子,一个千门的继承者。想到这任天翔的心情渐渐冷静下来,他知道自己将面临艰难的抉择。
司马瑜慢慢抬起头望向任天翔,他的神情也已平静,目光犹如过去那样宁静如海,让人莫测高深。他轻声叹道:“爷爷当年将阿亮送到义安堂的目的,是希望他能以任重远儿子的身份,为司马世家掌握义安堂这股庞大的江湖势力。但是他让我失望了,他将自己的聪明才智,用在了为人作嫁的愚蠢事业上。他一次次坏我大事我不生气,但是看到他竟然心甘情愿为李唐朝廷所用,却没有自己的欲望和野心,我不禁为之感到愤怒。”
说到这司马瑜突然长身而起,目光炯炯地盯着任天翔道:“虽然他无数次欺骗过我,但我还是愿意再相信他一次。我想要他亲口告诉我,在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份后,他是要做司马亮,还是要继续做任天翔?”
任天翔一时难以回答,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一个名字而已,而是要表明自己今后的态度和选择,做司马亮,那就是要为司马家的事业努力奋斗;做任天翔,那就是要继承墨家祖师墨翟的遗志,率领义门践行义安天下的梦想。他答不上来,他一时间还没有适应自己这个新的身份。
“你不必急着回答我。”司马瑜轻轻为他弹去衣袖上的尘土,又为他仔细整理了一下因捆绑而被撕破的衣衫,满含关切地柔声道,“你今晚好好想一想。当初我要你助我,你说你身上流淌着的是任重远和义门先辈的血脉。现在你已知道,你身上流淌的其实是我司马家的血,你那天才般的智慧,是来自司马世家无数熠熠生辉的祖先,现在,是该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。”
司马瑜已经离开,大帐中只剩下任天翔一人,他默默地望着桌上的烛火发怔,从义门传人到司马世家弟子,这个身份变化的落差实在太大,令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。
他知道司马瑜今天告诉了与他身世有关的一切真相,并不是要感动他或以亲情给他施压,而是已经下了最痛苦的决心。为了司马世家梦寐以求的雄图霸业,司马瑜已经做好牺牲这个弟弟的准备,如果他选择做任天翔,司马瑜将不会再对他有丝毫手软。今晚这顿酒,有可能就是他的送行酒。
任天翔木然望向虚空,神情平静如常,心中却犹如海波汹涌翻滚,是做任天翔还是做司马亮,这对他来说是个最为艰难的抉择。
天色渐亮,帐外传来鸟儿清脆的晨曲。一夜未眠的任天翔放开因盘膝打坐而麻木的双腿,来到帐外,发现一个瘦削的背影迎着霞光立在晨风中,露水濡湿了他的青衫,使他的背影少了几分飘逸,多了些瘦弱和落拓。
任天翔来到他身旁,随着他的目光望去,见远方朝阳正徐徐升起,渐渐驱散了清晨的薄雾,给天地带来了勃勃的生机。就听他低声赞道:“日出东山,是一日里最辉煌的时候,只可惜这样的景象普通人根本不曾留意。”
任天翔点点头:“这样的景象我是生平第一次见到,看到它我才发觉自己的渺小和天地的恢弘,在日月山川面前,人力是多么的微不足道。”
二人默默望着朝阳缓缓从山峦之后缓缓升起,将天地染成了富丽堂皇的金色,直到它彻底跃上山峦之巅,任天翔才回头问:“一夜没睡?”
司马瑜没有回头,只淡淡回道:“你不也一样。”
任天翔张了张嘴,却又欲言又止。司马瑜心中虽已猜到答案,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低声问:“你想好了?”
任天翔点点头,遥望远方忙碌的兵卒,喟然轻叹道:“谢谢你告诉我身世,让我知道自己是司马世家弟子,是你分别二十多年的兄弟司马亮。我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位聪明绝顶的哥哥,任何一个人都会为有你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哥哥而感到骄傲。”
任天翔停了下来,像是在斟酌心中的话,他指向那轮已升上天空的太阳,轻叹道:“但是人力终有穷尽,无论是多强大的人,也无法违反不可抗拒的天道。谁也无法阻止太阳从东方升起,也无法改变历史的走向。人终究是人,任何逆天的举动,在天意面前都将变得十分可笑,甚至是可悲。”
转头望向司马瑜,任天翔突然以异样的声音轻声道:“收手吧,大哥,一个高明的棋手不必坚持走到最后一步,就该看到最后的结局,这是一个棋手起码的自尊和操守。”
司马瑜淡淡问:“你认为我败定了?”
任天翔颔首道:“从你鼓动安禄山叛乱那一刻,就已经败定了。你看不到是因为你忽视了最大的天意。”
司马瑜望向任天翔,有些意外地问:“最大的天意?愿闻其详。”
任天翔沉声道:“你只看到玄宗皇帝迷恋美色,奸相弄权误国,朝廷上下奢靡腐败,便以为有机可乘,却没有看到百姓仓禀充实,人人安居乐业,还没有到民不聊生、不得不揭竿而起的地步。所以任何破坏和平、挑起战争的行为,都是违背民意的逆天之举。民意即天意,任何一个逆天而行者,最终都将以失败收场。”
略顿了顿,任天翔继续道:“你勉强发动战争,就算一时占领了长安又如何?民心不在你这边,你一切努力最终都是徒劳。这也正是安史叛军在军力最鼎盛的时候,也无法消灭大唐的原因,何况现在安禄山、史思明两大枭雄已死,凭史朝义那点微末道行,有何本事指挥那些桀骜不驯的范阳悍将?又有什么机会与大唐争夺天下?你若再执迷不悟,继续与李泌、郭子仪、李光弼等名臣良将纠缠下去,为史朝义陪葬事小,恐怕还会落得个没有棋品,让天下人耻笑的地步。”
司马瑜对任天翔描述的前景并没有一丝失落,却目光炯炯地盯着任天翔道:“你说得不错,我这一局已经败了,再没有挽回的余地。但是大唐王朝也没有赢,它给后来者留下了无数的机会和漏洞。”
见任天翔有些不解,司马瑜第一次露出意气风发的神态,抬手往虚空一划:“大唐为了平定叛乱,不得不依仗各地节度使,任由他们扩军训练。为了笼络他们,甚至将各地军政、税赋大权也交给了他们,使他们成为割据一方的独立军事集团。随着地位的提高,他们的私心和权欲会膨胀,他们最终会成为大唐的掘墓人。”
任天翔心神微震,他曾在李泌口中听过类似预测,这世上最聪明的两个人对大唐节度使有着惊人一致的看法。只不过李泌是想着如何限制节度使的权力膨胀,以弥补战乱造成的弊端,司马瑜则是在盘算如何利用它。
司马瑜以殷切的目光望着任天翔,肃然道:“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,接下来的事应该由你来完成。以你现在所拥有的名望和实力,加上我的暗中协助,未尝不能与李唐王朝一争天下。司马世家数百年来的希望,也许正是要落到你的身上。”
如果是在过去,任天翔一定会为这样一种前景激发出雄心壮志,但是在经历了战乱,尤其是像睢阳那样惨烈的战祸之后,他早已对战争生出了深深的倦意,甚至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厌恶和恐惧。面对司马瑜满含希翼的目光,他轻轻叹道:“恐怕我要令你失望了。”
司马瑜沉声问:“你不相信我的话?不相信自己应该姓司马?”
任天翔摇了摇头:“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,我也没有怀疑你对我这个弟弟的真诚和关爱。但就算是这样,我也不想、不忍、不敢为了一己之私,让千百万人为我流血送命,令天下百姓因为我的原因而流离失所,甚至为亲人和朋友带来灭顶之灾。”
司马瑜的脸色阴了下来:“你不怕现在为你的朋友带来灭顶之灾?”
任天翔坦然望向司马瑜,不以为意地淡淡道:“你是我的哥哥,我不忍心骗你,哪怕是要为说实话而送命。我的朋友都是墨者,从他们选择做一个墨者那天起,就已经做好了为墨者的使命而送命的准备。如果我们一定要为自己的选择送命,我只有一个请求,就是跟他们死在一起。”
司马瑜嘴角的肌肉在微微抽搐,极度的失望和伤心,让一向冷定如冰的他,也难以控制心中的感情。他不敢再看任天翔一眼,只望着天际那变幻莫测的云彩幽幽叹道:“爷爷实在不该将你送到义安堂,墨家的邪说不知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力量,竟然令你中毒如此之深。”
任天翔没有直接回答,只是指天、指地,然后以拳击胸,以异常平静的口吻道:“墨者的追求其实非常简单,就是要做这天地间的良心。”
望着脸上焕发着一种异样神采的任天翔,司马瑜第一次感到深深的震撼。看到任天翔眼中那种坦然的微光,司马瑜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弟弟,司马世家也彻底失去了这个孩子。他的眼眶微红,怕任天翔看出他心中的软弱,他赶紧别开头,哑着嗓子淡淡问:“你……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?”
任天翔迟疑道:“能不能告诉我,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?他们在哪里?”
司马瑜轻轻叹道:“他们过世得早,是为司马世家的梦想而牺牲。你是他们的血脉传承,如果他们知道你竟然背叛了司马世家,九泉之下恐怕都不会原谅你。”
任天翔涩然一笑:“他们从小就将我送走,在我心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。我的母亲是司马蓉,我的父亲是任重远,即使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,他们在我心中的地位,依然要比只生我而没有养我的亲生父母重要。既然他们是因司马世家的妄想而早死,我真不希望你也步他们的后尘。”
司马瑜轻轻哼了一声,淡淡问:“你还有什么话?”
任天翔望向天边,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难过,默然良久方涩声道:“如果你再见到小薇,请转告她,就说我这辈子对不起她,希望下辈子可以补偿,让她今生忘了我吧。”
司马瑜默默点了点头,缓缓转身往回走,任天翔见他背影从未有过的疲惫,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心痛和同情,忍不住低声道:“大哥,没有我的帮助,又失去了史思明这个靠山,你一切努力都将是徒劳。收手吧,难道你一定要走到最后一步,让天下人耻笑?”
“收手?”司马瑜苦涩一笑,淡淡道,“我从小就立志为复兴家族的荣耀而奋斗,为了这个梦想我从懂事开始,就接受了最为严苛的训练和培养,一生不敢稍有松懈。这是传自祖先的灵魂和烙印,已经根植于我的血脉乃至生命中,除非我死,否则决不会放弃。”
望着神情冷峻的司马瑜,任天翔开始有点理解司马瑜的处境。他背负的是司马世家历代祖先的寄托和希望,他早已经是无路可退,明知道前途渺茫,也不得不以自己最大的努力,妄图去逆转天意。
“那就是关押义门奸细的大帐,”司马瑜指向前方一座守卫森严的营帐,平静如常地淡淡道,“史朝义已将史思明的死嫁祸于义门弟子,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你们全部处决,以安各路叛军之心。”
任天翔淡淡问:“这也是你的决定吧?”
司马瑜坦然点了点头:“不错,为了帮他坐稳大燕国皇帝之位,必须以雷霆手段清除异己。我不仅让他尽快杀掉刺杀先帝的义门奸细,还让他派人回范阳,取他弟弟史朝清的性命。要想做非常之人,就必须行非常之事,这是每一个乱世枭雄不得不接受的命运。”
任天翔心知他说的是史朝义和史朝清,也是在说他和自己。看来他已下定决心,不再给自己阻挠的机会。兄弟情在帝王梦面前,终是微不足惜。
司马瑜亲自将任天翔送到帐中,但见几名幸存的义门墨士——杜刚、任侠、雷漫天、木之舟、杨清风,以及褚刚、小川流云等七人,均被镣铐锁在地上,他们看起来似乎没吃什么苦头,不过却已被司马瑜以家传的金针刺穴之术闭住了经脉,无法提起丹田之气,因此已与常人无异。
在司马瑜示意下,几名守卫的兵卒,将任天翔也戴上枷锁镣铐,与义门众人押在一起。司马瑜目光从众人脸上徐徐扫过,就见众人眼中没有一丝畏惧。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小川流云脸上,轻轻叹道:“小川君,你并非唐人,因适逢其会才无奈卷入这场跟你完全不相干的战乱。我一直视你为友,只要你说声从今往后,跟义门再无瓜葛,我可以放了你。”
小川淡淡笑道:“我很高兴能做司马公子的朋友,不过朋友之情怎比得上天下之义?再说我现在已经是义门弟子,终我一生都不会背叛义门。”
司马瑜有些失望地摇摇头,望向一旁的褚刚,然后对看守的兵卒微一颔首:“放开他。”
兵卒解开褚刚身上的枷锁,褚刚慢慢站起身来,就听司马瑜淡淡道:“你的使命已经完成,可以不必再做义门弟子了。”
褚刚点点头,对司马瑜拜了下去。众人十分意外,脾气火爆的雷漫天失声喝道:“老褚你在做什么?难道是我看错了你?竟然向这小子屈膝投降?”
褚刚没有理会雷漫天,只对司马瑜沉声道:“弟子褚刚,拜见少主。”
司马瑜以主子对奴才的口吻淡淡道:“这些年,你辛苦了,起来吧。”
楮刚缓缓站起身来,神情肃穆地对义门众人团团一拜,沉声道:“在下并非义门叛徒,而是千门弟子。数年前受主上指派,以江湖流浪汉的身份潜伏于任公子身边,是肩负着秘密的使命。今日使命完成,褚刚终于可以以真实身份面对众位兄弟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,皆感到不可思议。只有任天翔瞬间恍然大悟,以前许多想不明白之处,刹那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。难怪自己遇到褚氏兄弟之后,许多事都变得一帆风顺,遇到危险也都能在褚氏兄弟帮助下一一化解,原以为是因为他们两兄弟能干,却一直想不通这么能干的两个人,怎么会沦落到街头卖艺的地步?原来他们兄弟是司马世家安插到自己身边的棋子,难怪司马瑜对自己过去的行动几乎了如指掌。
不过任天翔很快又生出新的疑惑,如果褚刚是千门弟子,那这次打入史朝义身边的行动,他为何没有通知司马瑜,要是司马瑜知道一点消息,史思明岂会被儿子所杀?
任天翔正百思不得其解,雷漫天已破口大骂起来:“呸!谁他妈是你兄弟?你这个两面三刀的阴险家伙,居然在我们身边潜伏了这么久,竟把咱们都给骗了!”
“用间本就是千门所长,这有什么值得雷兄愤怒?”司马瑜一声嗤笑,然后转向楮刚,淡淡问,“只是我不明白,为何你送出的情报有价值的越来越少?像这次针对史氏父子的行动,为何我竞没有收到你任何一点消息?”
褚刚对司马瑜再次拜倒,沉声道:“少主在上,弟子受命潜伏于任公子身边,原本是恪尽职守,为千门尽忠尽责。但弟子在了解义门和任公子所作所为、尤其是在经历了睢阳的噩梦之后,弟子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。已经死了太多的人,流了太多的血,战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,所以弟子决定要帮义门、帮大唐早一天结束战乱。弟子虽然是混入义门的千门奸细,但现在我却宁肯做一个普通的墨者。我与这些义门兄弟出生人死多年,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而独活,请恕弟子背叛了千门,就让弟子依旧以墨者的身份一死谢罪吧。”
帐中彻底静了下来,众人皆望向司马瑜,就见司马瑜神情从未有过的沮丧。连千门弟子都受到义门的感召而背叛,怎不让他感到失落和绝望。
褚刚转向任天翔拜倒,愧然道:“不知钜子能否接受一个曾经心怀叵测的奸细?他当初加入义门根本就别有用心,但是现在,他却是真心要做一个真正的墨者。”
任天翔心中终于释然,难怪睢阳保卫战、百家论道大会,以及现在这次行动中,司马瑜没有再收到褚刚任何有用的情报,原来他已经从精神上背叛了他的出身。任天翔欣慰地点点头:“你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,完全无愧于一个墨者的身份。”
得到任天翔的认可,褚刚欣然一笑,回头对司马瑜一拜:“弟子褚刚,从今往后与千门再无瓜葛,请少主转复主上,就说弟子辜负了主上信任和重托,唯有与义门兄弟共求一死,以赎背叛之罪。”
司马瑜不解又气愤地打量着褚刚,厉声质问:“你与琴、棋、书、画等人,原本是贱如野草的孤儿,是我爷爷将你们收留养大,传你们各种技艺和武功,这世上有什么能大过养育之恩?义门给了你什么?让你不惜背叛悉心栽培你的旧主,甚至不惜陪他们送命?”
褚刚想了想,正色道:“尊严,义门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尊严。主上虽然养育了我,但是我在他眼里永远都是个奴才,在司马家我身份卑贱,唯有在义门中,我才找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和尊严。”说着他缓缓望向任天翔和义门众人,“在义门中没有主人和奴才,只有朋友和兄弟。少主问义门给了我什么,我现在可以告诉你,是平等和尊重。这种平等和尊重对出身高贵的少主来说或许不算什么,但是对一个出身卑贱、从小就被主人呼来唤去的家奴来说,却是重逾泰山,所以它值得我以性命相报。”
褚刚说着示意兵卒重新给自己戴上镣铐,然后回到义门众人中间,对司马瑜淡淡道:“司马家那个卑贱的家奴早已经死了,现在我是义门弟子,并愿为这个身份付出生命的代价。”
司马瑜满脸铁青,盯着褚刚愣了半晌,最终冷哼道:“好!我成全你!”
望着司马瑜悻悻而去的背影,雷漫天抬手掮了自己一个嘴巴,对褚刚道:“好兄弟,老雷没看错你,方才哥哥骂错了,现在自掮嘴巴给兄弟赔罪!”
众人大轰然笑,方才的误会转眼烟消云散。杜刚想起一事,忙问任天翔:“昨日司马瑜将你单独关押,对你说了些什么?”
见众人都望着自己,任天翔道:“司马瑜要我率义门投降,我拒绝了。”
众人明显松了口气,任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果然不愧是咱们的钜子,没有辜负我当初选你的那一支竹签,我还怕……嘿嘿……”
“你怕我受不住威逼利诱,给义门抹黑丢脸?”任天翔笑问。
任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愧然道:“我不担心公子在威胁面前屈服,什么样的威胁能与睢阳的残酷相提并论?不过我怕司马瑜以小薇来打动公子。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令公子放下一切,恐怕就只有小薇姑娘了。”
听任侠提到小薇,任天翔心中一痛,怔怔地说不出话来。杜刚见状忙踢了任侠一脚,骂道:“还在叫小薇姑娘,那是你叫的吗?小薇已经嫁给了公子,咱们早该改口叫弟妹了。”
见杜刚连使眼色,侠侠突然醒悟,连忙道:“对对对,是我糊涂,以后我得叫一声嫂子,再不敢没大没小。”
见任侠急欲岔开话题,免得自己想起小薇而难过,任天翔不禁叹道:“我跟小薇虽然在睢阳已结为夫妻,但那是在上无父母之命,下无媒妁之言的特殊情况下,我不能让小薇就这么糊里糊涂嫁给了我。我要禀明母亲,重新跟小薇再举行一次婚礼,到那时你再改口叫嫂子不迟。”
刚说到这,任天翔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没有将来,与小薇重新举行大礼的愿望恐怕永远不能实现,心中一痛。众人见他神情悲戚,想要相劝,却又不知从何开解。
帐帘撩起,辛乙低头钻入帐中,这个曾经像狼一样凶狠的契丹少年,经过几年战乱的磨砺,此刻已变得像沉稳冷定的虎一样成熟。就见他眼眶红红地对锁在地上的众人扫了一眼,怨毒地对众人道:“我大哥死在你们手里,有你们为他陪葬,我非常开心。我还怕军师一时糊涂,再次放过你们,没想到任公子还真有志气,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你。”
辛乙说着一拍手,立刻有几个负责饮食的兵卒送来酒菜,满满当当摆了一地。辛乙指着地上的酒菜阴阴笑道:“吃吧,吃完这最后一顿,你们将在三军阵前枭首示众。我将亲自操刀,以告慰我大哥在天之灵。”
任天翔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,但见众人神情坦然,没有任何一丝畏缩或恐惧,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一个身材略小的墨士身上,有些抱歉地道:“小川君,你本不是唐人,为了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卷入这场战乱,并因之而送命,这实在是令人惋惜。”
小川流云不以为意地笑道:“公子言重了,我虽不是唐人,但已是个墨者,墨者的精神并不因国籍的不同而有异,作为一个墨者,能为自己的理想而死,那是死得其所,了无遗憾!”
任天翔见小川这般洒脱,忍不住笑道:“既然如此,咱们何不痛痛快快畅饮一顿,就算到了九泉之下,也要做一个维护阴间公平公正的墨鬼!”
“对!咱们就算做鬼,也要做一个墨鬼!”众人挣扎着端起地上的酒坛,旁若无人地豪迈畅饮。辛乙见过了太多被处决的犯人,但像义门众人这样的还从未见过,他不禁疑惑地打量着众人,希望从他们眼中找到一丝面对死亡之时的恐惧和畏缩,但是他最终失望了,他不禁悻悻地啐了一口,恨恨骂道:“原来义门中人,都他妈是些不可理喻的疯子。”
见不得仇人临死前还这般逍遥,辛乙悻悻退了出去,叮嘱几个兵卒道:“他们要喝酒吃肉尽管上,也算是些汉子,就让他们做个饱死鬼吧。”
几个兵卒连声答应,将酒肉陆续送了进来,众人不多一会儿便酒饱饭足,任天翔醉态可鞠地端起酒碗,对伺候自己吃喝的兵卒道:“来来来,大家这辈子能够认识,也算是有缘,我借花献佛,敬几位大哥一杯。”
几个兵卒见几个人喝得痛快,早就有些眼馋,便争先恐后与任天翔干杯。任天翔一连干了数碗,渐渐感酒意上头,迷迷糊糊中突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声斥道:“死到临头还有心喝酒,就不怕会喝死你?”
任天翔一怔,正待寻找说话之人,就见几个兵卒陆续摔倒在地,只有一个负责给大家倒酒的瘦弱小兵,依然镇定地立在原地。任天翔正待细看,就见他已手脚利落地打开了众人身上的镣铐和枷锁,然后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几个小兵对众人喝道:“快剥下他们的衣衫换上!”
几个人恍然大悟,急忙剥下几个小兵的衣衫头盔,然后换下各自的衣裤,戴上头盔缨帽,众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不起眼的伙头兵,若不细看,还真不容易分辨出来。无需那小兵吩咐,众人将自己的衣衫给那几个昏倒的小兵换上,依旧用枷锁镣铐锁在地上,并将他们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面容,最后将喝剩的酒水泼到他们身上,打扮成彻底醉倒的模样。
那小兵见众人收拾停当,这才压着嗓子低声吩咐:“镇定点,跟我走!”
众人跟在那小兵身后,抬着酒坛碗盏来到帐外,帐外虽有兵卒守卫,却没有多看他们一眼。领头的小校只问了一句:“里面怎么没声了?”
“快喝死了!”那小兵捏着嗓子嘟囔了一句,“好几十斤酒,全喝光了。”
领头的小校撩起帐帘探头看了看,立刻就捏着鼻子缩了回来,骂道:“这帮不知死活的家伙,临上刑场还喝得烂醉如泥,呆会儿岂不是要咱们抬他们出去?呸!”
几个人没敢多耽误,胡乱应了一句便往外走,刚走出没几步,突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峭的轻喝:“等等!”
是辛乙的声音,也是任天翔他们最不愿听到的声音。众人都僵在当场,虽然他们已经除掉了枷锁镣铐,但昨日为了防止他们逃脱或反抗,司马瑜已用家族秘传的金针刺穴之术闭住了他们的穴道,在十二个时辰内,他们身上有几处关键的经脉不通,无法提起丹田之气,所以即便只是辛乙一人,也足够将他们全部活捉。
众人心下正自忐忑,就听辛乙在问:“谁让你们将酒菜撤走的?”
领头的小兵忙道:“犯人都喝醉了,所以小人才……”
“犯人喝醉了,难道你们也醉了?”辛乙喝问。原来他是看到几个人步履蹒跚,所以心中生疑。就听那小兵答道:“回大人,我这几个兄弟连年征战,身上有点伤,最近为攻陕郡劳役繁重旧伤复发,让大人见笑了。”
听说是因连年征战落下的旧伤,辛乙心中生出一丝同情,没有再盘问,挥手让众人离去。待众人走后,他心中却始终有一丝难以言诉的疑惑,连忙返身钻入关押犯人的帐篷,见众人依旧被锁在地上,七歪八倒烂醉如泥,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。正待暗笑自己多疑,却突然发现“任天翔”模样有异,他忙上前撩开其发,这才发现眼看的“任天翔”早已被人掉包。
“来人!犯人逃了,快追!”辛乙一声高呼,追了出去。随着他的高喊,几个高手立刻应声而至,紧随他向任天翔逃离的方向追了去,却没有发现方才那几个兵卒的身影。辛乙一面令人飞报司马瑜,一面让人分散搜索,不放过任何一座营帐。他知道以义门众人现在的状态,决计逃不了多远。
谁知那小兵并没有带着任天翔等人匆匆而逃,却领着众人先藏身于马厩,待避开辛乙的追踪后,这才从马厩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套甲胄。众人换下伙头兵的衣衫,摇身一变成了一队巡逻的兵卒,趁着四周搜查那几个伙头兵的混乱功夫,杂在搜查的队伍中往外就走。那小兵对军营中的情形十分熟悉,而且随身还备有不同的令符和腰牌,几次遇到盘查都巧妙地蒙混过去,没多久就闯过道道关卡,从戒备森严的军营中安然逃脱。
众人来到远离叛军大营的旷野,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后面,故意让任天翔与那小兵走在一起。任侠还挤眉弄眼地向任天翔使眼色,示意任天翔快追上去。眼看那小兵越走越快,任天翔忙追上去拉着他的手道:“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你,不然咱们全都……以前是我错怪了你,现在郑重向你道歉。”
那小兵一把甩开任天翔的手,哑着嗓子道:“公子别自作多情,我可不是涎着脸要救你,我只是报答杜大哥他们的救命之恩,跟你没半点关系。”
“我知道我知道。”任天翔连忙陪笑道,“你冒险潜入军营,原来只是为了救杜大哥他们,俺最多算是你顺手牵出来的那只羊。虽然你无心救我,不过我依然要好好感谢你,从今往后我可就跟定了你,你打我也罢骂我也罢,我都决不再离开你,就算你有天想杀了我吃肉,我也决不外逃。”
那小兵原本板着脸孔,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狠狠掐了任天翔一把,骂道:“油嘴滑舌的东西,谁稀罕你这一身臭肉?”
任天翔“哎哟”一声痛叫,就势将那小兵揽入怀中,那小兵连忙挣脱任天翔的拥抱,红着脸望向义门众士。杜刚等人见状连忙忍着笑将头转开,故意指向一旁道:“那边风景好像不错,咱们过去看看。”
众人心领神会,都随杜刚走开几步,将任天翔与那小兵留在了原地。任天翔促狭地笑道:“现在没人了,可以让我摸摸你是瘦了还是胖了吧?”
那小兵略作推拒,终于还是任由他搂在怀中,却又不甘地在他肩头上狠狠咬了一口,骂道:“你以后要再敢冤枉我,就永远都别想再见到我!”
“不敢了!不敢了!”任天翔连忙讨饶,“以后俺娘子的话永远正确,就算错了俺也必须坚决听从,决不许有半点推诿和借口。”
“谁是你娘子了?”那小兵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。虽然她以金针刺穴之法改变过容貌,但在任天翔看来,依然是那样美丽动人,不由痴了。这小兵原来是小薇假扮,虽然与原来的容貌有些差别,却还是被任天翔认了出来。
二人冰释前嫌,久别重逢的喜悦不必细表。任天翔问起小薇不告而别后的去向,才知她因被兄长利用,最终给唐军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失,所以暗下决心,一定要反过来帮任天翔和唐军一回,以求心安。她改变容貌潜入叛军之中,却又不忍心破坏兄长大计,所以一直隐忍未动,直到任天翔和义门众人被抓,才终于有了机会。她仿制了几块通行军营的令符和腰牌,然后混入伙夫中,最终以蒙汗药迷倒看守的兵卒,在紧要关头救了众人一回。
听她说得轻描淡写,任天翔却听得惊心动魄。他不禁心痛地握住她的小手,低声道:“以后不可再这样冒险,万一要是被人认了出来,恐怕……”
二人正在窃窃私语,突见任侠急冲冲地过来,打断二人道:“有人追来了!咱们还是快些走吧!”任天翔顺着任侠所指望去,就见军营方向有尘土弥漫,显然有骑兵正在调动。他心知众人虽然侥幸逃出敌营,但司马瑜肯定很快就能查到众人去向,一旦发动骑兵追击,众人只怕跑不了多远。他略一沉吟,向陕郡方向一指:“向季叔发信号,要他派兵来援。”任天翔与季如风有约定,只要激反了史朝义,令叛军内部发生内讧,即燃起篝火向他发信,让陕郡的守军反守为攻,趁叛军内乱之际打它个措手不及。不过任侠却有些犹豫道:“要是咱们燃起篝火,不也暴露了我们的位置,给叛军指明了方向?现在大伙儿经脉尚未通畅,一旦被叛军追上,恐怕无力保护公子。”
任天翔在心中略作权衡,沉吟道:“咱们若不尽快通知季叔反攻,恐怕迟早也会被叛军发现踪迹,与其束手就擒,不如放手一搏。”见任天翔心意已决,任侠立刻与众人找来枯枝柴禾,在高处点燃,然后盖上浮土制造出浓烟。但见浓密的白烟冲天而起,相信在陕郡城头的守军也必定能看到。
众人做完这一切,立刻撤离现场,往陕郡方向夺路而逃。走出不到数里,就听身后马蹄声急,追兵已旋风般追来,领头的正是辛乙,与之同来的还有大般、净风等摩门高手。辛乙是要为兄长辛丑报仇,摩门高手则是因大教长身负重伤命垂一线,而将义门众人视为不共戴天之敌,欲除之而后快。
眼看就要被追上,就听陕郡方向马蹄声急,一小队快骑已经迎了上来。领头的正是义安堂新一任堂主季如风,与他同来的还有以肖敬天为首的儒门剑士,就见肖敬天纵马直奔到任天翔面前,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:“是门主令肖某率门人暗中接应公子,若非有门主之令,肖某倒是很乐意看着公子被人猎杀当场。”
肖敬天口中的门主便是李泌,任天翔没想到自己不想与儒门共事,最终却受了儒门众剑士的恩惠。他知道李泌令儒门剑士接应自己,除了是因为对这次行动的重视,也是想弥合义门与儒门之间的矛盾和裂痕。
李泌却不知道,义门与儒门之间的冲突,不是个人恩怨或门派利益,而是价值观的冲突,根本就不可调和。儒门剑士虽然对任天翔心有不满,但对李泌之令倒是不折不扣地执行。就见几名剑士迎上辛乙和摩门众高手,为义门众人挡住了追兵。有他们出手,辛乙等人再难冲破他们的阻拦,而此刻陕郡城门洞开,大队人马已在卫伯玉率领下开关而出。他们已收到任天翔发出的信号,知道叛军内部生变,因此主力尽出,要给叛军致命一击。
辛乙见讨不到便宜,只得率众人铩羽而回,唐军在卫伯玉率领下一路追杀,直袭叛军大营。史思明被杀的消息已在叛军中传遍,面对气势汹汹的唐军主力,叛军无心迎战,纷纷夺路而逃,陕郡之围终于得解,叛军也无力再威胁潼关和长安了。
任天翔与季如风并肩而立,遥望叛军的旗帜纷纷后退,二人都十分欣慰。任天翔侧目打量着对方,但见这个义门智者两鬓已有些斑白,可见义安堂堂主的职责并不轻松。而他也在打量着任天翔,神情有些激动地喃喃道:“公子终于成熟了,没有辜负老堂主的希望。老堂主在天有灵,一定会为你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骄傲。”
任天翔神情有些尴尬,讷讷道:“季叔,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。”
“什么事?”季如风忙问。
任天翔犹豫了片刻,才低声道:“其实……我并不是任重远的儿子……”
季如风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,只淡淡笑道: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知道?”任天翔吃了一惊,失声问,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(未完待续)
下期预告:
任天翔毅然选择了义门,肩负起平乱的重任。司马瑜亦坚持自己的道路,即使前路为绝境,也决不妥协。
龙初:任天翔这个坏银,居然这么伤司马瑜的心,嘤嘤,抹泪(小编是司马瑜的饭……)。
下一期任天翔与小薇团聚后,带着她去寻找生母,后回到京城,长安也掀开了腥风血雨,有政变有豪情。跌宕的剧情看得小编时悲时喜(任天翔好帅!呜呜,我们家司马瑜…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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